持續五個多月的暴動仍未平息,港府仍只不停譴責,特首空有「緊急法」在手已只草草立了一條阻嚇力不足的「禁蒙面法」,還要遭受到司法覆核。行政機關不斷向暴徒「跪低」,立法機關裡的反對派議員還要煽風點火,甚至乎有議員多次參與暴動。司法機關則以「獨立」之名而殊不合作,連涉嫌干犯暴動罪的人也可輕鬆獲得保釋。到底香港政府出現什麼問題呢?
金庸武俠小說的情節裡,剛巧有一段談及官僚討論「內亂」之事。且看看《鹿鼎記》第三十七回。話說清初康熙年間,三藩擁兵自重,勢力龐大,還以「撤藩」來試探清廷的虛實,實有不臣之野心。康熙問及一眾王公大巨的意見:
保和殿大學士衛周祚白髮白鬚,年紀甚老,說道:「以臣愚見,朝廷該當溫旨慰勉,說三藩功勛卓著,皇上甚為倚重,須當用心辦事,為王室屏藩。撤藩之事,應毋庸議。」
官僚對「內戰」或「內亂」風險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呢?就是盡量避免及妥協!三藩主動「撤藩」,便是想試探及逼迫朝廷。就如人家拋出「反修例」,繼以再要求什麼「五大訴求」,最終之目的,都是「反清」,大家也心裡明白。可是,朝廷中以文官系統為主導,當然是主張「以和為貴」。人家一反對,便想「體面地跪低」了。
而且,文官要「體面地跪低」,也會一套完整的理論基礎:
康熙道:「照你看,三藩不撤的為是?」
衛周祚道:「聖上明鑒:老子言道:『佳兵不祥』,就算是好兵,也是不祥的。又有人考據,那『佳』字乃『惟』字之誤,『惟兵不祥』,那更加說得明白了。老子又有言道:『兵者不祥之器,非君子之器,不得已而用之。」
連古代聖人「老子」也搬了出來,還不夠體面麼?兵凶戰危,自然是可免則免。而且與外敵打仗或擴充領土,還有「紅利」,打內戰卻是勞民傷財,對官僚系統毫無裨益。文官系統多喜建設,那管是築長城、修橋補路、或建廟宇等等,一來對民生有幫助,二來沒有風險,較易管理,三來有「油水」。用兵打仗,還要打內戰,都非文官所長。而且,朝廷用兵,文官的權力及好處便會被武官攤薄了。因此,就算應該用武力,官僚系統都未必會希望用上這「不祥之器」。當然,真正擁有這個江山的人,要顧及整體利益,肯定不會這麼認為:
康熙點了點頭,說道:「兵凶戰危,古有明訓。一有征伐之事,不免生靈塗炭。你們說朕如下溫旨慰勉,不許撤藩,這事就可了結么?」
大家也明白,面對敵人的挑釁及攻擊,妥協又怎能解決問題?可是,官僚只是技術人才,誰家天下也是這樣做的。碰到「好皇帝」,是老百姓的福氣,卻不一定是官僚的福氣;碰到「壞皇帝」,官員的「油水」可能更多,何必為老百姓傷腦筋呢?因此,官僚總是傾向妥協和讓步,還存僥幸之心:
文華殿大學士對喀納道:「……朝廷如不許撤藩,吳三桂感激圖報,耿尚二藩以及廣西孔軍,也必仰戴天恩,從此河清海晏,天下太平。」
官員認為,讓步、妥協和派糖,反正做慣了,何不繼續呢?或許人家會「感激圖報」呢!而且,對官僚來說,有一句座右銘:
對喀納道:「是。吳三桂兵甲精良,素具威望,蠻夷懾服。一加調動,是福是禍,難以逆料。以臣愚見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」
「多一事不如小一事」這句太露骨了,有點不負責任,如何打圓場呢?
戶部尚書米思翰道:「……以臣淺見,三藩的事,只是依老規矩辦理,不必另有更張,自必風調雨順,國泰民安。聖天子垂拱而治,也不必多操甚麼心。」
官員「不作事」,當然是信奉「自由經濟」,只要國家沒有大動作,經濟發展起來,自然會「國泰民安」了。原來官員「不作事」,也是為了老百姓着想。
小說裡,康熙是主張「撤藩」的,索額圖本想投機取巧,揣摩聖意,但卻誤以為康熙不敢「撤藩」,但又明白要政權更穩,則不得不「撤藩」,於是便想了一套更加有「戰略眼光」的長遠方略:
索額圖……說道:「吳、尚、耿三人都善於用兵,倘若朝廷撤藩,三藩竟然抗命,雲南、貴州、廣東、福建、廣西五省同時發兵,說不定還有其他反叛出兵響應,倒也不易應付。照奴才看來,吳三桂和尚可喜年紀都老得很了,已不久人世,不妨等上幾年,讓二人壽終正寢。三藩身經百戰的老兵宿將也死上一大批,到那時候再來撤藩,就有把握得多了。」
簡單來說,這就是「拖」字訣,把「問題留給下一代」。既然「敵陣」中的「元老級」人馬仍在,實力非同小可。我們何不先「忍一忍」,等到這班「元老」百年歸老後,與朝廷的實力此消彼長,將來不是更容易「撤藩」嗎?這亦不失為一個「老成持重」的想法。
此外,其他官員在這個關口,又會做什麼呢?
康熙問兵部尚書明珠:「明珠,此事是兵部該管,你以為如何?」
明珠道:「聖上天縱聰明,高瞻遠矚,見事比臣子們高上百倍。奴才想來想去,撤藩有撤的好處,不撤也有不撤的好處,心中好生委決不下,接連幾天睡不著覺。後來忽然想到一件事,登時放心,昨晚就睡得著了。原來奴才心想,皇上思慮周詳,算無遺策,滿朝奴才們所想到的事情,早已一一都在皇上的料中。奴才們想到的計策,再高也高不過皇上的指點。奴才只須聽皇上的吩咐辦事,皇上怎麼說,奴才們就死心塌地、勇往直前的去辦,最後定然大吉大利,萬事如意。」
韋小寶一聽,佩服之極,暗想:「滿朝文武,做官的本事誰也及不上這個傢伙。此人馬屁功夫十分到家,老子得拜他為師才是。這傢伙日後飛黃騰達,功名富貴不可限量。」
康熙微微一笑,說道:「我是叫你想主意,可不是來聽你說歌功頌德的言語。」
明珠磕頭道:「聖上明鑒:奴才這不是歌功頌德,的的確確是實情。自從兵部得知三藩有不穩的訊息,奴才日夜擔心,思索如何應付,萬一要用兵,又如何調兵遣將,方有必勝之道,總是要讓主子不操半點心才是。可是想來想去,實在主子太聖明,而奴才們太膿包,我們苦思焦慮而得的方策,萬萬不及皇上隨隨便便的出個主意。聖天子是天上紫薇星下凡,自然不是奴才這種凡夫俗子能及得上的。因此奴才心想,只要皇上吩咐下來,就必定是好的。就算奴才們一時不明白,只要用心干去,到後來終於會恍然大悟的。」
明珠身為「兵部尚書」,明明責無旁貸,是不得不表態的,但他卻遲遲不發言,最後還要皇帝親自問他。他給予什麼答覆呢?卻是左搖右擺,始終也不肯「表態」,還大拍馬屁,輕輕巧巧的把責任推卸掉。
簡單來說,官僚體系裡,有誰想「打仗」呢?面對「暴力」,總是想着妥協和讓步,或妄談「黃老之道」,或強調用兵之風險,或以「拖字訣」把問題留給下一代。亦有人死也不肯「表態」,見風使舵,只把握機會「大拍馬屁」。小說裡,全憑康熙的高瞻遠矚,才堅持「撤藩」,清廷才認認真真的打一仗,把「三藩之亂」平定。或許,要一個官僚制度在大關口上把持得住,一來機制上不能有太多制肘,二來則需要有一個英明的領導才能成事。
當然,史實又是另一回事。歷史上的康熙,卻是小心翼翼的「撤藩」,根本想僥幸的連一場兵災也免了。可是,還是裁在「老孤狸」之手,三藩還是伺機叛變,且聲勢浩大。清廷打了足足八年時光,虛耗不少人力物力,才真正的把動亂平息。
文 : 寒柏
從事金融業,自由撰稿,醉心武俠小說創作;近期發表《汴京遊俠傳》、《獵頭交易》、《清明上河記》和《天人》等小說。著作還包括《金庸雅集:武學篇》和《金庸雅集:愛情、影視篇》等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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